石磨豆腐里的年味
  • 时间:2022-02-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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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来源:甘肃日报

    王连芳

  想起家乡的年味,就想起了老豆腐。

  小年一过,村里人便开始准备做豆腐了。父亲推开粮仓房门,一排排堆放整齐的粮食袋,有小麦、玉米、荞麦、胡麻、黄豆、菜籽等,父亲隔着袋子随手一捏,就能判断出是哪种粮食。黄豆椭圆、坚硬、光滑,父亲双手抓起袋子,跨出粮仓门,解开袋子口,黄豆便呈现在眼前,干净、滚圆。

  母亲拿来簸箕,盛满黄豆,走向磨房,随口喊一句:“想吃豆腐的,快来推磨。”三哥定会第一个去磨房。母亲说:“黄豆糁子,要粗一点,我把磨子的粗细调好了,推起来应该不是很重,大少年了,这点活难不倒你,好好推。”母亲边说边将黄豆倒在磨板上,走了。三哥性子稳,干活老实,有一股蛮劲,他套好绳子,拿木棒靠紧腰间,用力向前推。一手按木棒,一手拨弄黄豆,磨板上的黄豆进入磨孔,磨缝间均匀地流出黄豆糁子。推磨,真能磨炼人的耐心,围着磨盘转圈,一圈、两圈……无数圈,直到一袋黄豆全部推完。

  收拾磨盘上的黄豆糁子,是母亲的事。母亲拿开磨盘一边的栓子,将黄豆糁子盛入簸箕,倒进水缸,浸泡。待黄豆糁子泡胀,瓤沉在水底,皮漂浮在水面,捞出皮、瓤,继续浸泡。随手捞起一两粒黄豆瓤,大拇指和食指来回一搓,成粉末,说明黄豆瓤泡软了,该磨豆浆了。

  村里只有一台小的手推磨,用来磨豆浆。谁家做豆腐,就把手推磨搬到谁家。磨豆浆是一项细致活,有时,需几家人合作。邻居们将自家泡好的黄豆,拿到我家。母亲把黄豆瓤盛入盆子,舀一勺,倒在磨板轨道上,加一点水,其他人轮流推磨。磨缝间流出稠糊糊的豆浆。一会儿,磨盘上豆浆满了,母亲取开栓子,豆浆像瀑布般流入盆子。循环往复,黄豆推完了,家里所有的盆盆罐罐装满了豆浆,白花花,一荡一漾,充满诱惑。

  我家有一口大锅,平日里闲放着,每年做豆腐时,才抬出来大家用。父亲提前在院子里盘好灶台,架好锅,等待豆浆下锅。罐罐盆盆里的豆浆,不能直接下锅,还得过滤。母亲站在大锅边,双手端纱布细箩,父亲小心翼翼地端豆浆盆,一倾斜,一股白白的豆浆顺势流到纱布细箩内,缓冲,再次流入锅内,纱布细箩上剩一层豆渣。待豆渣积淀多了,帮忙的邻居准备一个盆子,母亲随手一翻,细箩里的豆渣倒入盆子里。邻居们轮流端细箩,父亲接着倒豆浆,盆盆罐罐里的豆浆没了,锅里的豆浆差不多就满了。我看着一大锅豆浆,白花花、亮堂堂,满眼幻想。

  几天前,父亲拿出一把大斧子,将堆放在门前大榆树下的朽木头、干枯木棒,砍成木柴,目的是做豆腐烧大锅。父亲搬来一个凳子,坐在灶台门前,生火,架柴。干木柴遇火,熊熊燃烧,火焰漫过锅底,“噼里啪啦”响起来。锅里温度渐升,豆花初放,一朵、两朵、三四朵……无数朵,一闪一闪露出液面,乳白色的,漂亮极了。女人们欢欣雀跃,等着吃豆花,母亲给一人盛一碗,加醋、放盐、放油、撒葱花,一清二白,真好吃。

  浆水点豆腐是一门技巧,豆腐的成功与否,就此一招。父亲是点豆腐行家,村里人都相信父亲的技能。母亲端来一盆浆水,清澈见底,我看见母亲的影子在盆中晃来晃去。母亲没时间端详自己,她全神贯注于眼前的一口锅。父亲拿起勺子,一勺、一勺,浆水浇在豆花上,豆花合拢,三五成群,抱团取暖,大有凝固之势。大锅上空,热气腾腾,随之飘来丝丝缕缕的香味,是黄豆香,还是浆水香,分辨不清,猛吸几口,还是分不清,只觉得清香扑鼻。父亲来一招蜻蜓点水,豆花一团、一团凝固在一起。母亲拿来竹箩,内铺一张白纱布,将锅里的豆花,一笊一笊捞到竹箩里,拉起纱布,包好、扎紧,上面压一块大石头,挤出水分,静待豆腐成形生香。邻居们的豆腐,都是父亲亲手点,一竹箩、一竹箩排队挤压。一竹箩豆腐,一块石头,亲密无间,压不住的香味,飘散四溢。所有人此时的踏实感,显露于笑容间。

  一块石头,压它一天一夜,豆腐定型了,竹箩形,底部还印有竹箩花纹,大方块、小方块,像田地。表层印有纱布花纹,切一刀,切面光滑,有弹性。吃一口,嚼一嚼,筋道、满口生香。一家人期盼过年的信心尽在不言中,满脸幸福。

  老豆腐过年怎么吃?很简单,村里只有两种吃法:臊子面和烩菜。大年初一的早饭,是热腾腾的烩菜。拿一块豆腐,放在案板上,目测一寸过一点,一刀切下去,反转平放,以同样的长度均匀分切成条,切成一厘米厚的正方形片,倒入滚烫的肉汤里,煮的时间越长,越筋道,再加入准备好的萝卜丝、白菜丝、粉条、葱花、五香粉、肉片、少许盐,小火慢炖,揭开锅盖,年的味道扑面而来。一大锅烩菜,一人盛一大碗,豆腐白嫩白嫩的,筷子一夹,颤巍巍冒着热气,入口醇香绵绵。晚饭,胡萝卜丁、豆腐丁、黑木耳、黄花、肉丁炒臊子,下面条,臊子浇在饭上,色香味俱全,再放点辣椒油,大人小孩在一碗饭里看到来年红红火火的日子。